间歇性挖坑,习惯性爬墙
不要问我到底混哪个圈的我也不知道

【理正理】天起凉风(10)

最后一更,我自己给自己完结撒花~


---


比起寻找纸笔,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应付。比如,是继续声称自己头晕来换可以借治疗独处的时间,还是索性拉埃文斯医生当同伙。又比如,等席尔瓦女士到来,伯爵兄弟也投来关注,还有多大可能可以偷偷地进行这件事。

但最重要的还是,想瞒过中田先生,实在太难了。席尔瓦女士抵达当天,他就已经察觉了不对劲。如果说这一次还能用心爱的学生远道而来、家里不能一个人都不留搪塞过去,那第二次、第三次,我几乎要在中田先生审视加抗议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了。这么多年来,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习惯待在一起,突然分开,无论是谁都不适应。为此,两人甚至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争执。我错过了争执的现场,更准确地说,是我走到门口时,只来得及看见中田先生抱着胳膊,气呼呼地瞪着克莱蒙特先生:

“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拒绝你。”

“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再让我一回又有什么关系嘛。”

那一刻我恨不得捂着脸赶紧逃离现场,让他们先吵完吧,这不是我该听的……可惜不明真相的艾米丽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出卖了我。“南希?还是艾米丽?”中田先生在室内扬声道,“进来。”

“呃……”逃避是没用的,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是我,还有艾米丽,随时为您效劳。”

“我猜你一定不会说,所以我也不问了,但我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中田先生瞪了克莱蒙特先生一眼,才转向我,“理查德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莫名其妙被卷入的艾米丽莫名其妙地来回打量着我们,我可能把这辈子的急智都用在这一刻了:“我向您保证,一切都处于掌握之中。”

这句话也不算说谎,高压氧舱的疗程快要结束了,克莱蒙特先生的头晕症状没再出现过,其他各方面的指标也都相当稳定。“意外摔倒”这一对老年人而言极其凶险的考验,克莱蒙特先生可以说是完美通关。当然,副作用是,可能接下来就找不到什么机会避开中田先生继续写信的工程了。倒不是不可以继续假装头晕、让埃文斯医生再开一个疗程,但那会让中田先生担心的,单看他这两天根本没有主动提过,我相信他不打算这样做。

毕竟,留下信件是为了留下慰藉,那怎么能为了身后事,而让眼前人产生芥蒂?

“好。”中田先生冲我点点头,又转了回去,把自己的椅子又往床边拉近了一点。他捉住克莱蒙特先生的一只手,十指交扣,克莱蒙特先生好像因为有我和艾米丽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也就由他抓着了。我想要不还是先溜吧,给了艾米丽一个示意的眼神,刚沿着墙根悄悄退了一步,就听见中田先生说:

“理查德,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那我就不会问。可同样道理,你在做的事,是否有一定要避开我的必要?如果有,我不会埋怨什么,可是,真的有吗?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想要你时刻处于我的视野里,就这么简单的要求而已,不可以吗?”

啊啊,果然中田先生还是发现了,克莱蒙特先生在瞒着他做些什么。

克莱蒙特先生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辩解点什么,但最终放弃了,只是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正义。”

回应他的是同样轻的一声“我在这里”。

我默然注视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片刻后再次给艾米丽丢了个眼神,趁着无人注意我们,悄悄退了出去。掩上门的那一瞬,看着那两个都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影,我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那两棵大树的幻象。大树可以固水土、可以遮风雨,也许许多人都忽视了这一点,但也确实可以彼此相搀吧?

即使中田先生说了“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拒绝你”,克莱蒙特先生也表示了赞同,可我知道,这两个人里真正拿着主导权的恰恰是中田先生自己。就像只要克莱蒙特先生愿意、就一定能让中田先生亲手给他做布丁,当中田先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他要提出怎样的请求,克莱蒙特先生也只能妥协了。

等高压氧舱的治疗结束,写信工程就在所有人的默认中转移了时间地点,只要是没有来客打扰的时间,他们俩就会在起居室里,各自占据喜欢的位置,克莱蒙特先生会让我“把东西拿过来”,我就会去替他取来纸笔。中田先生不会多问,而是自己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下棋、编织、阅读,或者随便什么。开始的一段日子里,这种时候并不太多,因为席尔瓦女士和斯维拉克先生、也就是他们最年轻的那个学生,几乎天天都会过来。好在席尔瓦女士在如何带动气氛使人放松上很有一手,克莱蒙特先生的情绪似乎终于渐渐稳定了下来,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害怕”,自然也就不再对完成写信这件事感到焦虑。以我医护人员的视角看来,这显然利大于弊。

虽然如此,在可以利用的时间里,他也从未放松这项工作。

克莱蒙特先生写得很慢,手也稍稍有些不稳,有时好不容易写完一页,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不满意,又团作一团,丢开重写。收拾废纸的任务当然属于我,我从没有主动拆看那些废稿的内容,但在从旁协助时无意看到过几眼。都是些平实的文字,写的似乎也是些平凡的小事。大概都是他们俩之间提起来能会心一笑的事吧。

九月下旬,席尔瓦女士与我们道了别。她离开后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克莱蒙特先生的第一封信终于完成了。我帮他找来胶水,看着他尽可能妥帖地封好口,再小心地将它收藏好。我毫不怀疑中田先生已经大体猜到了自己的伴侣在做些什么,而克莱蒙特先生肯定也知道他猜到了,但两个人自从那天说开,就心照不宣地对此避而不谈。

我想,事到如今,中田先生可能也不一定还有直面现实的勇气。

虽然慢了些,好在克莱蒙特先生的写作速度始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即使某天会顺畅些、某天又会陷入凝滞,但到最后,完成一封信所用的时间总是差不多。十一月初,谢瓦利埃女士从加拿大飞来,第三封信已经接近收尾。十一月底,查尔斯·克莱蒙特先生的新书上市,第四封信画上了句点。到圣诞节前夕,第五封信也已经安稳地和它的伙伴们一起躺在了抽屉里。

“我真怕来不及。”偶然一次中田先生不在的空隙,克莱蒙特先生喃喃地说。

“本来也没有必须达成的既定目标,所以也没有来不及一说吧?”

连我自己也知道,他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我也只是在尽可能地找话宽慰。当人生这台戏剧演到这里,幕布终将落下,只不过早些与晚些的区别。在仰头望着那道大幕、不知它究竟会在何时落下来的状态下,谁又能不生出些许“来不及”的恐慌?

在不算太短的护士生涯里,我已经送走了不止一位护理对象,不管他们平时是什么性格,到了最后阶段,似乎总是会陷入某种令人感到恐慌的寂静里。不是指话变少了,而是他们周围似乎逐渐筑起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罩,与世界隔绝开来,一点一点地失去与外界的交互。克莱蒙特先生还不至于如此,但是比起开口交谈,他开始更长久地把目光投注在身周的事物上,似乎视线是他唯一的交流方式。

他总是在中田先生没在看他的时候把视线投过去。我确信以中田先生对他的敏感度,一定每一次都有所察觉,但十次里大约只有两三次,他会回看过来,与克莱蒙特先生对上视线,交换某些我永远不会知道的心绪。

在这份寂静中,克莱蒙特先生告诉我,他打算趁着平安夜,把目前已经完成的信转交他的侄子保管。

换言之,他决定把自己的身后安排交代出去了。

圣诞节后,我回到冬青湖,那个用来收藏信件的小抽屉空了,克莱蒙特先生仍如之前数月一般,坐在起居室属于他的那张椅子里,缓缓铺开新的信纸。他打算写到什么时候?我没有问。但即使问了,答案也只会是“写到哪里算哪里”吧。

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冬天就这样平稳地过去了。随着天气转暖,探入落地窗的日光一寸一寸退后,门前的小花园又一年开得热热闹闹。克莱蒙特先生像是随着春光的复苏,从那无形的玻璃罩中挣脱了出来。他不是多么外向的人,因此大家都更能察觉到那股不知来由的精神力。

他仍然在写信。速度比冬天快了许多,如果说此前落笔还需斟酌,那么现在几乎是笔尖落到纸面的一瞬间,思绪便自然而然地化为墨水奔涌而出。我偶有一次在走廊下遇见查尔斯先生,室内的人没有注意到他,而他也就那样伫立着,隔着玻璃窗沉默地注视这一切。他没有问我任何事,我们堪称默契地回避了关于那些信的话题——即使数月之前,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要从我这里打探到他敬爱的叔父在做些什么。

因为那股堪称反常的精神力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

在小抽屉里信件数量的增长-清空循环中,时间来到五月,中田先生的生日到了。在门前的小花园里,我们举办了一次小型的生日会。

四年——不,五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学生一起出现在冬青湖。伯爵兄弟两家人自然也少不了。我从未见过冬青湖如此热闹:席尔瓦女士、纳瓦拉特纳先生与伯爵阁下谈论着最近的市场;谢瓦利埃女士向她的老师们分享自己第一个孩子的照片,这个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孩子由克莱蒙特先生取名为安布尔;佐藤先生在向伯爵夫人和格蕾丝夫人解答一些关于日本的话题;安娜玛利亚小姐刚刚收到心仪的学校offer,正向每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畅想未来的大学生活,她的父亲无奈地请求她矜持些;斯维拉克先生虽然还是自己挑了一张椅子安静地坐着,但已经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拘束,很快就被伯爵家的小伙子们拉着溜去了屋后,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去年九月,那次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震荡的的摔跤事故刚刚发生之际,克莱蒙特先生百般抗拒通知亲朋,那时有谁想得到,冬青湖的小别墅也能迎来这样一幅场景?

我的雇主忽然说了些什么,周围环境嘈杂,我没能听清,于是弯下腰去:“您刚才说的是……?”

不只是我,就在他身边的谢瓦利埃女士也没有听清,露出一丝疑惑,中田先生则像是早已知道他会说什么,神情平静无波。克莱蒙特先生没有立刻回答,久到我几乎以为刚才是我幻听的时候,他说:

“我在想,世界果然还是美好的。”

谢瓦利埃女士轻轻扬起一边眉毛,很快地回答道:“这是您创造出来的。”

“创造?不,那未免太自以为是,”克莱蒙特先生说,“但如果我确实为了让世界变得美好而贡献过力量……”

我重新站直身体,没有插入下面的对话。但可以的话,我很想对我的雇主说,您完全不用怀疑这一点,这几年来,我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了,您和您的伴侣一直在尽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生日快乐!”

砰,突如其来一声脆响,礼花洒了所有人一头一脸,伯爵家的兄弟俩一人手举一个巨大的礼花纸筒,从树篱后面跳出来。斯维拉克先生慢了一拍,犹犹豫豫地举着一个还没拉响的礼花,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他左右看看,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走到中田先生面前,双手递出:

“老师,这个礼花由您自己来拉响吧。”

中田先生有点吃惊,却没拒绝,接过礼花纸筒摆弄了几下,摆了摆手:“我手上力气不够,拉不动了。”

“那让我来?”安娜玛利亚小姐跃跃欲试。

另一只同样苍老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比中田先生稍微靠上一点的位置。克莱蒙特先生略偏过头,看着今天生日会的主角,语调轻松地说:

“我和你一起,力气就够了。”

砰,礼花再次飞舞在空气中。安娜玛利亚小姐带头鼓起了掌,在场的人们欢笑着。时间要是能凝固在这一刻就好了,我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人的一生中总会在某些时刻产生这样的念头,但正因它不可能实现,所以这个当下才显得如此珍贵。

而戏剧落幕的时刻,也总会来临。八月起,克莱蒙特先生终于不再动笔,但那并非出于他的主观意愿,而是他一天中处于清醒状态的时段越来越少。中田先生总是坐在他的床头,偶尔克莱蒙特先生惊醒,像是要寻找什么,他就会轻轻伸出手去,握住病榻上的人的手,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对方:我在这里。

克莱蒙特先生便会安心地再度合上眼。

九月初,在一个落着细雨的午后,克莱蒙特先生离开了我们。我不知道他是否已在信中写完所有想要留下的话,但我想,那个最后时刻,他应当是平静而满足的。

如今幕布已经落下,水滴融入江河,相似又绝不相同的故事还会在冬青湖、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上演。中田先生在那之后不久离开了冬青湖,我无权过问我的雇主去了哪里,但每逢节日,我都会向他发去问候,也总能收到回音。不知道这样的岁月还能持续多久,我希望它能更长一些,尽管我并不能妄加猜测,我的雇主是否也作如此希望。

但我相信,相爱的人总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END



翻了下归档,本文的第一章是2021年10月发布的,到现在居然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这两年我的二次元和三次元人生都经历了重大变动,间接导致了卡文,但卡文卡成这样也实在惭愧,好在最终还是写完了……

这篇其实和《日影飞去》一样,大段篇幅都在写原创角色而非题中应有之意的理正二人,虽然是构思之初就想好的表现形式,但写出来果然又是另一码事,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有点惆怅。作为同人文来讲,我自我评估还挺难看的(。)如果真的有人能看完,至为感谢,鞠躬.jpg

评论 ( 6 )
热度 ( 40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晓汲清湘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