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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H/耀中心】谓我·章五·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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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周颂·敬之》


“走吧,你还有个地方要去。”

元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耀上了车,察觉到这一次的行进方向并非按路返回。按说他应当就此发出疑问,但在经历过方才那一幕之后,他忽然有些心力交瘁,以至于不愿主动开口。

于是这一回是元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听见你和文天祥说什么了。”

“哦?”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倒是没猜错,主上本来想放他南归的,是留梦炎说,如此人才,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难道还要留以资敌吗?才坚定了主上杀他的决心。”元耸了耸肩,“你说,都到这个份上了,文天祥何必对你闭口不提留梦炎之事呢?”

“他有何必要对我提及留梦炎?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要不是元提起,王耀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他自是不能要求人皆为国死难,但提起叛国投敌之人,再想起崖山的亡者,心中未免不豫。

不过眼下这些并不重要了,反倒是从元的话里听出的弦外之音,使王耀有些意外:“不过,我竟不知你对留梦炎有意见?他投入你麾下之后,不是十分得力么?”

“是挺得力的,很多事情主上都会听从他的意见,三年前你刚来的时候被关了半年才见到主上,也是因为他建议说,先晾你一阵,让其他前宋旧臣去劝一劝你比较好,”元撑着下巴看着王耀,“但我现在觉得他的话也未必多靠谱,毕竟他自己都没能劝服你归降。”

王耀失笑:“你们也不是没让大宋旧天子来过,区区留梦炎何足道哉。且,人臣来投,可得高官厚禄、子女玉帛,然王耀既非人臣,归降二字,所为何来?”

元一时没有接话,道理诚然如此,他也找不到什么话好反驳。

“更何况——”王耀忽然压低了声音,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还有一件事,即使三年前没有定论,时至今日,你我也当心知肚明了——你若当真已控制住局势、掌有这天下,此时此地又岂会还有我存在?既然如此,我何必言降?”

元蓦地抬头,眼中有一瞬间的杀气,王耀不慌不忙往后一靠。但那杀气仅仅闪现了一瞬便消失不见了,元忽然笑了起来,说:“不出所料。”

王耀礼貌地一颔首:“请阁下明示。”

“虽然是留梦炎提议晾你一段时日,但你可曾想过,主上那次召见你,为什么偏偏是在那个时间点?”

他并不等王耀答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文天祥。主上惜才,而许多人都对他说,南人才无出文天祥右者,所以主上一直舍不得杀他。然而我们派了很多人去劝降,我们的大官,他的旧日同僚,妻子、女儿、弟弟,甚至你们的小皇帝,却都失败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王耀淡然道:“人的心念,看似脆弱,然而一旦认定,却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元嗤笑了一声:“你不必和我兜圈子。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找不到可以去劝说他的人了。我猜是因为你还没有臣服,而他忠于你,自然不会投降,所以主上试着召见了你,果然。”

一直平稳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住了,车厢外传来查验印信的交谈声,王耀侧头从车帘缝隙中往外看了一眼,宫墙宛然在目,了然道:“贵主和阁下终于打算向我讨一个交代了?”

“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元挥了挥手,“文天祥始终不肯投诚,主上惜才,才一直留着他的命。不过,文天祥就是再有才能,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他要死就让他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这片土地的主人只能有一个,你我不可能一直这样共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耀点头:“是。”

马车重新行进起来,在车轴札札的声响中,王耀听见元说:“所以,你说得不错,你我之间,是该有一个交代了。”

王耀撑着额头,一时间啼笑皆非。他就说怎么可能文天祥提出想见他,就顺顺当当地放他出来了,原来是根本没打算再让他回去!

平心而论,死过一回的人很难对这种威胁产生什么实感。大概是把他的无谓神色当做了嘲讽,元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王耀也无意同他解释。马车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再度停下,两人下车,入眼是一座低矮的小屋,平顶厚壁,没有窗户,仅有一扇铁铸的门。

即使王耀见多识广,一时也摸不清这是要做什么,于是眯起眼睛看向元,等着对方的说法。

“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归顺吗?”元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毕竟现在你的土地、你的财富、你的百姓可全都是我的了,甚至你的皇帝也早向我投降了,你如果现在认输,还可以省得彼此麻烦。”

王耀一哂:“何必多此一问。”

“也是,我早便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元点了点头,“我一直就觉得看你不顺眼,文天祥的表现更是证明了你才是最大的麻烦。正是你的存在,才使天下人一直不服。文天祥既死,是时候解决你了。”

说不上来是该对这种想法感到感到震惊还是可笑,王耀无语了半晌,方道:“你当真这样以为?”

他拂袖转身,眉宇间忽有凛然光华,摄人心魄:“你与我既是同类,当知为国者,一方山河为塑形体,万家黎庶为赋神魂。所思所行,皆非出自一己私愿。阁下只道是因我的存在才使天下人不服,为何不想想,你蒙古诸部的行为举止,难道是听从于你的意旨?抑或阁下当真以为,一国之化身能有左右时局的能耐?又或者——你只是不敢承认,其实是天下人不服你而服我,故而我才能安然存在至今?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他想自己可能是太久不曾与人坐而论道了,以至于为这番言论好气又好笑的同时,第一反应竟是试图提点对方,只可惜这番肺腑之言并没能被听进去。

“我愚不可及?”元不以为然,“天下之人何其多,有不服的杀掉就好。杀上一批之后,还用担心剩下的人不怕死、不肯臣服?就算他们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自己的父母妻儿会死?听话的给赏赐,不听话的给鞭子,这是我一贯的规矩,管用就行,何必问其他?”

王耀无语了片刻:“阁下于马上得天下,能马上治天下乎?君子当柔远能迩,杨琏真珈发宋帝陵事,你当不至真的以为我一无所知吧?如此弃德任力、逆行倒施,安得长治久康?上一回大肆发盗陵寝的,似乎还是曹操、孙权之辈——需要我提醒阁下,曹魏孙吴几世而亡么?”

“不需要,大元自会千秋万代,不需要与前朝比较。”元不屑道,“何况文天祥已死,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人为你、为故宋死节了。待你也死了,时日一久,天下人都习惯了之后,谁还会记得你是谁呢?”

“那你必定要失望了。我华夏从未忘却来处,天下人之心亦同于此。你今日杀了一个文天祥,来日还会有谢天祥、李天祥;哪怕你杀光了不肯臣服的人,也还有千千万万虽为求生而低头、却不甘于此的人。”王耀向天伸出双手,仿佛要挣脱什么无形的禁锢,“我能够感应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他们过得并不好。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只知道那些怨苦之情夜夜入我梦中,使我不得安眠。如果你并不能感受到,那便是你从未视他们为你的子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我大放厥词!”

“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利,手下败将就是吵赢了架也没什么用,”元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不再揪着这个问题,“总之,你是没必要继续存在了,但是我也不傻,我很清楚,单纯地杀了你是没用的。所以,只有让你真正成为我的一部分,我和主上才能彻底安心。”

王耀听着这语气不对,皱起眉头:“你究竟意欲如何?”

元指向那扇铁门:“我们两个都要进到那里面去,七日之内,门不会打开,七日之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这不还是要杀我吗?”

“不一样,”元摇头,“在这间屋子里,七日之内,我会吃了你。”

“——!”

王耀猛地回头,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扭伤了脖子:“这就是阁下所谓的‘真正成为你的一部分’?吃人?!”

“呵,光是听见这两个字就被吓到了么?”元哼了一声,“方才来的路上不是还说没为了自己的事怕过么,果然没用。”

“……”王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几乎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又或者说对于他此刻的心情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吃人?刀耕火耨到现在,几千年了,居然有人要和他比吃人?还很确定能把自己给吃了?

“好罢,话已至此,不妨多说两句,”王耀一抬手打断了元下一句还未出口的嘲讽,“若是三年前,我遽当剧变,神思不属,你来问我怕不怕,那么据实而言,自然惊惧忧怖皆尽有之。但阁下关了我三年,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平复心绪,摸清自身与这片土地联系尚存,今日与文天祥一会,更足以印证我心中猜想。阁下所提听起来固然痛快,却绝非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何况,你就这么确信活下来的人会是你?”

“我对金,金对辽,都是这样做的。倘若不是主上坚持,可能三年前你就已经是这个下场了。能解决问题就是好办法,何必多说废话?”

王耀感到胃里泛上来一阵恶寒,无关己身,而是为了芸芸百姓:“现在难道不是仍有女真人在你朝中为官吗?你要怎么面对他们?”

“他们怎么想,与我无关。而且,他们的表现其实也还不错。”

哦,是啊,差点忘了,女真人的地位虽低蒙古人一等,却还是比汉人高的。

王耀看了看那扇铁门,怅然低笑起来,笑着笑着,竟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世间诸多荒唐尽数列于眼前。等笑够了,他又看了看元,说:“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元不耐地冷笑:“你觉得有吗?”

王耀一时没有说话,寒冬腊月的风刮过脸颊,他只觉脸已经木了,竟然没有什么感觉。曾几何时,他也是从这样血腥残酷的原始战斗中成长起来的,却万万没料到,时至今日,竟然还要被拖入类似的局面。

他并不畏惧,只是无奈于世事的荒谬可笑。

酝酿了半日的雪意终于化为实体,天空落下一片雪花,与他三年前初到大都时一般无二。他伸出手接住,看着它在掌心融化,不由得心生疲惫,垂下肩膀。

“你不会赢的。只靠蛮力,是永远无法解决所有问题的。你本有机会可以弄明白这一点,但是你已然放弃了。即便此时此地没有我,阁下这般统治,也难以长久。至于我,只要这片土地上尚有一人记得自己的来处,记得自己的姓名是炎黄,我就不会真正地死去。

“这条路,我走的时间远比你长久,也远比你清楚可能的艰难险阻。要坚持下来,唯有靠着心头的一点光亮。这光亮由每一个国人点燃,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我心头的光芒还亮着,所以,即使七天后活着走出来的人是你,你也并未真正获胜。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到那时,记住一句话:

“吾道不孤。”

 

侍卫们尽心尽职地守在门外,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最初的时候,他们可以听见屋内传来轻微的打斗声,随后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伴着轻微的血腥气从门缝内渗出。但是第三天过后,便再无任何动静了。

然而上头的命令死死压着,即使再好奇,他们也一直等到第七天,才敢打开那扇铁门。

门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屋内不大的地面完全为厚厚的暗红血迹所覆盖,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墙上残留着喷溅、移擦的血痕与抓挠的痕迹,仿佛曾有一人身负重伤,试图逃脱而不得。墙角坐着一个人,背靠墙壁,头深深地垂下,浑身伤痕累累,身上的衣裳已被血污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这么多人进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几乎要叫人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有人大着胆子上去试了试,却又发现他还有呼吸。

然而屋内只有这一个人。

除了那满地的鲜血能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残酷的生死搏杀,完完全全没有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侍卫们不知这两人的真实身份,只能面面相觑。他们暗自猜测,莫非活下来的这人有妖术?否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怎能使另一个大活人彻底消失?


王耀被拖到忽必烈的面前。

抓着他的侍卫正欲放手将他扔在地上,却见这个状似重伤昏迷、寸步难行的文弱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眼角一弯,冲他一笑。他怔了一下,还未及反应过来,那人身形忽然动了,出手如电,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动作,那人已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他腰间佩刀已落入了那人手里。

殿内的侍卫们都慌了,“呼啦”一下围上来准备护驾。王耀看起来却并无弑君的意思,他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这把刀,扬眉看向忽必烈,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抱歉,陛下,最后是我赢了。”

“朕已经知道了,”忽必烈铁青着脸,毕竟,换作任何一位君主,自己的国家意识体被人吃了还是被手下败将吃了,都是一件糟得不能再糟的事,“你既然无碍,为何装作昏迷混到御前?莫非也想要朕的性命?”

“你的命我没兴趣,”王耀直接打断了忽必烈,他忽然觉得轻松自在,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了,“我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你们失算了。”

“就为这个?”忽必烈感到不可置信,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面临的困境。是的,一个国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意识体,如果元死了,那么就意味着——

他只能暂且忍下所有的不可置信与震怒,试图好声好气地招徕对方:“先生既然活到了最后,难道还不肯襄助我么?”

“那个,我也没兴趣。”

王耀轻飘飘地把对方的拉拢意图抛到耳后,反手将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我和你们耗得够久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这天下什么时候真的又需要我了,我自然会回来。不过到那时,这万里河山当署何人名姓,陛下,你和你的子孙,就自求多福吧。”

不等忽必烈再开口,他手腕一沉,刀锋抹过白皙的脖颈,血一下子飚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每个人愣怔当场,没有人来得及阻拦,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倒了下去,过了好半天才有人胆敢上前查看,并向所有人确认,这一回,他是真的死了。

忽必烈心情复杂地看着一直溅到了面前的鲜血,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备副棺木,葬了吧。”

 

下葬那天却又出了状况。

几个扛棺材的民伕刚一上手,就觉得重量不对。其中一人说出了众人的疑惑:“昨日这人入殓时,我分明是亲眼看着的。这人虽然身量短小,体格也瘦,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成这样啊!”

因是御前交代下来的事,众人不敢怠慢,更怕日后出了问题要算到自己头上。商议之下,便有人取了工具,撬开了棺盖,意图一窥究竟。

他们的疑虑得到了证实:棺内已经不见了那死去男子的遗体,只余一袭他入殓时所着的素色衣衫。


消息递到御前,忽必烈再度沉默了。

元已经彻底消失了,如果说原先他还对王耀最后那番话半信半疑,那么这一玄异的场景无疑证明了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他不知道元是否还能回来,但王耀,据高丽及东瀛来人说,确然是曾经死而复生的。

若真是这样,那王耀其余的话中的暗示是否也会一一应验?他身下的宝座,又能坐多久呢?

一丝阴影掠过万人之上的帝王心头。

他感到了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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