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歇性挖坑,习惯性爬墙
不要问我到底混哪个圈的我也不知道

【苏雪/则阮】曰归

2014年1月旧稿,当时还不知道一二代之间的具体时间差,所以时间线上有点问题,尽量忽视吧




连日来,风晴雪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是一处开满桃花的山谷,云兴霞蔚,似幻似真。有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立在花树下,向她伸出手,轻声唤她:“晴雪。”她向他跑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对方指尖的温度。正当惶急之际,忽然一阵风过,落花缤纷如大雪,瞬间将整个梦境掩埋。而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摸一摸自己眼角,总是犹有潮湿的痕迹。

这样的梦境反复重来,一般人总会觉得有些吃不消,风晴雪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比起从前连做梦都无法相见,现在这个梦,已然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了。

近来她的心神有些疲惫,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每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她总是要想一想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哪里。此时再次从梦中惊醒,她望着头顶倾斜的岩壁浓密的树冠发愣,直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浸上来,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哦,是了,这里是巫山。

风晴雪在人间辗转时久,一旦适应了人界的寒暑变化,对于寒冷便比以往敏感起来。她坐起身来呵了呵手,昨夜不曾找到可以栖身的山洞,只得在这处岩壁的背风处凑合了一夜,此时手足俱已快要失去知觉。天光黯黯,云垂四野,依稀是要落雪的模样。进山已经好些天,要办的两件事却一件都没有着落,检点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即便风晴雪这些年事情经得多了,也不禁犯起愁来。

进山所为二事,一件是她多年的心愿,辗转听说巫山中有上古神农大神的遗迹,虽然并无确言,也总忍不住抱了希冀前来探查。另一件却是进山之前,在山间小镇里采买所需用品时,受了山民所托,来除去山里一只横行的怪物。照山民所述,那怪物多半是个虎豹之类成精,以她的身手应是不难对付,偏偏遍寻不着,倒是叫人犯难。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她等僵硬的四肢缓过来,便决然站起,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继续往山林密处行去。

然而半途而废不是风晴雪的风格,不管怎么说,趁着雪还没下下来,她决定再出去搜寻一番,至于下雪之后该怎么办,还是留到那个时候再考虑吧。

行走在山道上,天色愈见昏沉。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风晴雪敏锐地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了变化。

巫山地处南方,草木经冬不凋,前几日所行之处的植被,虽然不似春夏时节的蓊蓊郁郁,至少也是苍翠之色,自有一股生机在内。然而这一路走过来,植被却是逐渐枯黄,不像是自然枯萎,倒像是烈火灼烤所致。

到了此处,甚至连山石上都有了大片的焦黑痕迹。

莫非此地曾经有过一场山火?风晴雪走近山石,伸手拂过那烧灼的痕迹,仔细思量着。冬季毕竟天干物燥,若说是山火也有可能。只是焦痕并未遍布全石,地面也未成焦土,却又是何道理?

正当沉思之际,平地狂风突起,带有一丝隐约的腥气。风晴雪浑身一凛,素手翻处,现出一柄寒光锋锐的巨镰,清声叱道:“谁?”

回答她的,是一声低沉的怪吼。

风晴雪身形疾转,刚好看见一团烈火朝着自己扑来。幸而她身手敏捷,同时也是经验丰富,见势并不往旁边躲避,反而算着来势向前纵身跃出,堪堪从那团火焰下方掠过。落地后就势一个翻滚,起身看时,那团烈火也已落地转身,现出了火焰包围中的怪物身形,正朝自己恼怒地吼叫着。

甫一看清那怪物,风晴雪便是倒抽一口冷气。

穷奇!

凶兽穷奇,形似虎豹,后背生有白骨双翼,周身燃烧烈火。风晴雪昔年在蓬莱见过,却没有亲身对付它的经验。刚才应对得巧,两相错开了不少距离,总算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打算的空隙。顾不上去考虑为什么穷奇会出现在巫山,风晴雪全神贯注在了一个问题上:打败它!

她不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是否能制服这头上古凶兽,但她很清楚,如果她不能,那她一定会凶多吉少,何况这怪物已经伤了那么多的樵夫猎户。至少,她有一个有利条件,穷奇是火属凶兽,而她的灵力属水系,五行水克火,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能占到优势。一念及此,她深吸一口气,不等穷奇再次进攻就已抢先发动攻势,一式“玄月·冰羽”,磅礴水灵随着凌厉镰风席卷而去,所过之处轻霜覆地,寒气摄人。招式刚一出手,紧跟着便提起一口真气,飞身而起,一镰斩落,希望能借着两招连出的速度给对手造成足够的损伤。

却万万没料到,穷奇那双可怖的白骨双翼倏然展开,竟然飞了起来!同时发出一团火球,风晴雪的水系法术与之相撞,“呯”地一声巨响,轰然炸开,风晴雪偏偏已经冲上去,避之不及,只得挥镰硬拼。雪亮镰光划破沉闷天宇,巨大的反冲力将她逼出老远才稳住身形。未及喘息,那凶兽已然展翼飞起,转眼便至头顶!

风晴雪心中大惊,暗道不好,应对已是不及。一时间不及多想,足尖点地,意欲硬冲,却听半空中有人喝道:“速速斩它双翼!”说第一个字时距离尚远,转瞬间已近在耳边,同时一道剑光飞驰而至,最后一字话音落时,已然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穷奇左侧骨翼。穷奇吃痛,仰头怒嗥,然而已经不能飞起,便径朝剑光飞来的方向扑去。风晴雪吃此一惊,待反应过来,挥镰去斩右侧骨翼时,已是慢了一拍,错失机会。

挥镰之际借势转身,她正好看清了从天而降的救星。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剑术高妙异常,凭一人之力与穷奇缠斗竟也应付从容。风晴雪看得呆了一呆,才想起自己应该帮忙才是,急忙上前。看情形,正面打斗自己似乎无从插手,记起这人方才的话,便时刻留神着准备去斩穷奇的右翼。

穷奇失了左翼,不能起飞从空中进攻,应付起来自然就少了不少压力。然而这上古妖兽着实也不笨,吃此重创,虽是暴怒非常,接下来的对战中却时刻只朝对手右侧进攻,让对手时刻处在自己右翼妖火的威胁之下。风晴雪找不到机会去斩右翼,只能掐动法诀,连连施放水系法术,替那男子抵挡一些火攻之势。

两下相持约有小半个时辰,仍然不分胜负。风晴雪心里替这救命恩人担忧,忍不住焦急起来,有点沉不住气了。救命恩人虽然厉害,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她看着穷奇又一次从右侧进攻,脑中灵光乍现,向男子喝一声“留神!”竟然从荷包内掏出一包火药向穷奇掷去。火药见了穷奇身上的火焰,立刻爆炸。从来妖兽没有不怕天雷的,这火药杀伤力虽然不大,动静却是足够慑人,震得这凶兽也僵了一僵。

风晴雪看准机会,揉身猛扑,手起镰落,堪堪斩落穷奇右翼。穷奇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怒嗥震天,长尾狂扫,风晴雪避之不及,竟被扫得直飞出去,落地时左腿先触地,似乎咔嚓一响,紧跟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她痛得眼前一黑,恍惚看见穷奇正朝自己纵来,正当大惊之际,忽闻一声铮然锐响,一柄长剑已钉穿了穷奇的天灵盖,将这凶兽活活钉在了地面上。那男子立身半空,手捻法诀,剑身上迅速释出一圈法阵光华。穷奇犹在不甘地挣扎,却被法阵的力量压制得身形越见透明,最后只闻“嗤”一声响,便化作一道黑烟湮灭不见,只余那柄长剑犹自钉于原地,铮鸣不止。

男子伸手一招,收回了长剑,落回地面上,走到风晴雪身前,略微俯身问道:“姑娘可是有哪里受伤了?”

风晴雪咬牙忍着疼痛,点点头道:“好像腿骨折了。”说来好笑,她颇通治愈之术,却偏偏不晓得骨折该如何处理,此时心中惶急,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子伸手似乎想扶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顿了顿,道:“姑娘可否介意让在下查看一下伤势?”

风晴雪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男子就在她身边半跪下来,先看一眼她的脸色,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伤腿。风晴雪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还未叫出声来,那男子迅速一拉一推,风晴雪“嗳哟”一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待从剧痛中缓过神来,那男子已从附近寻了一节木棍来替她把伤腿固定住,她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帮自己把腿骨接好了,擦了一把冷汗,连忙感激道:“多谢你了。”

“无妨,若无姑娘之力,在下也不能顺利斩杀那凶兽。”男子替她处理好伤腿,似乎就想走,但看看她这个情况,又忍不住蹙起眉头,踌躇半晌方道,“姑娘断骨虽已接好,但要痊愈,怕是仍要不少时日。在下有几样治伤灵药,但是留在居处,并未带在身上。观姑娘伤势,此时亦是不便下山,如果姑娘信得过在下,不妨随在下一同回去,等伤愈再行离开。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风晴雪天生的热忱性格,几乎就没有什么她熟络不起来的人,何况对方又是救命恩人,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男子便扶着她小心地站起,一手御剑,径投西南方而去。

飞行约有数十里之后,巫山山间出现了一片水域。男子带着风晴雪在水畔一处山崖前落下,崖面平平整整,并无异处。风晴雪正在奇怪他的住处在哪里,那男子手中不知掐了个什么法诀,就带着她径直朝那崖壁走去。风晴雪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要撞上了,眼前忽然一暗,待视野恢复清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山洞里了。回头看去,洞外正是方才所见那片水域。

她这才明白过来,这男子一定是在洞口设了什么屏障法术,里面可以看见外面,外面看起来却只是一座平常山崖。这么厉害的人,也不知是何来历,她此时才想起这个问题,赶快先自我介绍:“我叫风晴雪,你呢?你是谁?”

男子把她安排在一个铺有坐垫的矮榻上坐下,正往洞后走去,闻言身形滞了一下,道:“名字对在下已经毫无意义,不劳姑娘垂询。”

“奇怪。”风晴雪小声嘀咕着,仰头四下张望,只见洞内安排有简朴的起居陈设,像是个修道之人的栖身之所。洞壁上有似乎是习剑造成的划痕,还有刻得极深的七个字:同来何事不同归。

同来何事不同归。七个字走势遒劲,笔锋一贯而下,凌厉之间,似乎暗藏无限沉痛心事。风晴雪望着这几个字怔忡片刻,问道:“这是你写的吗?”

没有回答,她这才注意到那男子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闷了片刻,腿倒是越发痛了起来,服了几样自己带的药也不见好转。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将身后焚寂解下,横置于膝上,纤纤手指轻轻抚过剑身,思念与忧伤又自心底浮起。

这个怪人,倒是有点像苏苏呢……都很厉害,也都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事。

想着想着,眼圈儿就悄悄泛红了。

“此剑似乎内蕴凶煞之气,在下方才事急,竟未曾留意到,不止姑娘从何得来?”

“……啊?”风晴雪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抬头见那男子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勉强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故人的遗物,当年确实是把凶剑,不过现在那凶煞之物已经不在剑里了,可能只是还留着些气息吧。”

男子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看到她的神色,便止了话头,将取来的药交给了她。两种丹丸内服,一种膏药涂在伤处,风晴雪依言敷用之后,果然觉得伤处生出了一股温厚热流,虽说仍然痛得厉害,却几乎能够感觉到断骨的生长。知是灵药,连忙再次道谢。

男子摇头道:“不必客气。此药须过些时候才能发挥镇痛作用,且不能与别的镇痛药物一同使用,还请姑娘忍耐少时。”

风晴雪听了这话,觉得只能找些话来说以分散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有心再问问对方的事情,又怕让他不高兴,搜肠刮肚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话头:“我进山之前,在镇子里看见家家户户贴的春联都换成了白色的,因为急着进山,没有来得及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么?”

男子神色微动,静默片刻方道:“那是因为有国丧,帝王驾崩。”似乎是不愿意谈论这个,他立刻转移话题:“这样寒冷的天气,姑娘为何要急着进山?”

风晴雪撑着腮道:“镇子里的居民跟我说,山里出了个怪物,已经伤了许多人,我就想着,要替他们除掉这个怪物……”

“就为此事?”男子挑眉,“姑娘说的镇子应也是深藏巫山山间,却不知怎么又会到那里去?”

“我……”风晴雪一时默然。在人世间辗转经年,她执着地寻找重生之法,却已很久不曾向别人提起自己的故事。此时却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方才面对焚寂神伤的软弱情绪还在,也许只是想找个理由把这些往事说给自己听,她脱口而出:“其实,我是想找方法救活我喜欢的人。听说巫山有神农遗迹,我想也许有些线索可循,就……”

从昔年的相遇说起,一直说到生死暌违的终局,男子微微讶异,却没有打断她,一任她说了下去。风晴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神随着自己的叙述几番变幻,终而悠远苍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终究不可言说。

风晴雪说了很长时间,等到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我真的只是想要他活过来。”

男子缓缓摇头:“这是你自己选定的路,自己去走就是,别人的看法,都无关紧要。”

头一次听到这种回答,风晴雪有些吃惊。还未开口,男子又道:“只是要让姑娘失望了,巫山确有神农遗迹,只是那处地方早已崩塌,再也无法进入。何况,就算姑娘能够进去,只怕也是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风晴雪闻言一怔,喃喃道:“是么……”

“姑娘说了这么久,药效早已发挥作用,现在可以休息了,”男子冲她微微颔首,“此药需连用三天才能完全治愈。姑娘如有疑问,来日再说不迟。”

此言一出,风晴雪便真觉得一股浓厚的困意涌了上来。她轻轻叹息,将焚寂在身侧安放好,道一声有劳,便在矮榻上蜷身躺了下来。

 

风晴雪睡熟之后,夏夷则站起身,走到了洞口。

酝酿了半天的雪意,此时终于化为实体。美丽的六角形结晶纷纷扬扬地洒落,有几片落在他的衣襟上,一时未曾化去,仍然保留着宛然玲珑的形状。

他想起昔年带她去大雪山里看雪,面对着从未见过的奇景,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雀跃,直嚷着要把这些雪花保存下来。但是以雪花之细小,一触即化,如何保存得下来?他只好用自身的灵力凝聚成雪花,每一片都不重样,只是比真实的雪花要大上不少,给她做了一条项链。这条项链她一直带着,直到重化露草的那一天,也没有摘下来过。

又是一年雪落时。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却不知那该当同归的人,如今身在何方?

他摊开手,掌心浮起一个淡蓝色的光球,里头生长着一株青翠的小草,根部被一团仙气养护着。他凝视了小草许久,轻声道:“阿阮,你看,天底下竟然有比我还痴的人。”

这么多年他从未荒废修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还能以本来面目与她重逢。那些举国同哀的白联同他有什么关系,人皆道他一病而崩,却不知这只是他为了遁离庙堂之高而使的障眼法。如今站在这里便有如再世为人,前尘过往,不需再为分说。

今日偶然察觉山中似有异动,前往查看时,发现竟是凶兽穷奇。他斩了穷奇,顺手救了那女子,本意并不想把自己行藏暴露,然而那女子放手一拼之举,却不能不令他想起昔年的阿阮。为了这一点相似之处,他不由心软,把她带回疗伤,却又不料,这女子的背后,竟也有与己相仿佛的往事。

草叶轻轻地向他招摇,似能明白他的心事。他伸手碰了碰那叶片,道:“我这不算骗她,是不是?”慢说神女墓室确实已经坍塌,无法进入,就算能进入,以那女子的为人,只怕也不会愿意夺神女之躯壳为己用。

自己所求虽然困难,终究还有个盼头在。她所求之事,才当真是期数渺茫,何况代价又那样惨烈。

他把手拢在那光球上,喃喃道:“也许,等她醒了,还是把辟邪之骨的事情告诉她?至于能成与否,就看她的造化了。”

“雪下大了,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他捧着那小草,仿佛捧着国之重器一般的谨慎,转身走进了山洞深处。

湖面澄净无波,雪落悄然,天地一片阒静。远远地忽有数声寒鸦惊破空明,恍惚之间,仿佛有来自远古的歌声杳隔天外,在巫山上空幽幽回响: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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