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歇性挖坑,习惯性爬墙
不要问我到底混哪个圈的我也不知道

【理正理】天起凉风(8)

大家春节快乐!

虽然我要在大年夜发一些可能不是那么快乐的东西……但是不管!我终于把一直卡着的地方跨过去了!开心!

其实我很怀疑都这么久了真的还有人记得我前面写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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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Nancy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曾经的工作场所,我会选择:剧场。尤其是对于一个在重症监护病房工作的护士来说,这地方就像戏剧结束前的最后一幕,在这里能看见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人生百态。生离死别的嚎咷痛哭、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煎熬之后爆发的争吵,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因此,虽然无法代替所有同行表态,但至少我可以代表自己说上一句,想要在这一世界上情绪浓度最高的地方工作,就不能有对情绪过于敏感的性格。那由形形色色的喜怒哀乐汇成的巨大情绪旋涡,足以将任何一个意志力稍显薄弱的人裹挟吞没。所以,也许一般人认为我们这些身穿白大褂的“白衣天使”全都温柔善良富有爱心,但我认识的医生中,一半以上只是为了高昂的收入,而护士,至少能在重症监护室坚持下来的那一群,心肠远比普通人要硬得多。

说这些并无指责我的同行们的意思,心态与专业素养并不挂钩,更不必说我自己就是因为无法承受那样的高压环境,才选择了逃离。或者换一种相对没那么难听的说法,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离开那家大型综合医院后,我辗转入职过一家养老院、两家临终关怀机构,工作时间都是不长不短的一两年。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曾经的护士长介绍我来到冬青湖疗养院,我才终于找到了愿意长久停留、为之奉献的地方,并在这里工作直至今天。

比之重症监护病房,冬青湖又是一种别样的剧场。这里上演的“剧目”更加和缓,但在静水深流之下,隐藏着更多耐人咀嚼的地方。只看外表,你会很容易误解这里是那种只有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养老院。我不能说这一看法完全错误,但其实有不低于三成的床位,被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提供给了囊中羞涩却又确实需要精细照料的老人们。据说在创始人的预期中,这一比例本应更高,但后来其中一部分被拆分出去,成立了更有针对性的公益机构。我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我曾工作的临终关怀机构之一,无怪乎护士长引荐我前来、面试、入职的过程都顺利无比。

七年前,我进入冬青湖,四年前开始负责照料我真正意义上的雇主,也即冬青湖的创始人:理查德·克莱蒙特先生与中田正义先生。他们的生活所展现出来的,正是那种“静水深流之下耐人咀嚼”的戏剧。

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我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那是在进入冬青湖工作之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我穿过疗养院大片绿地中的小路,去疗养中心接我当时负责照料的对象。路过一片小花园时,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使我不由得暂停了脚步。循着声音走了几步,在花木掩映间,我看到了一个演奏小提琴的身影。

那就是克莱蒙特先生了。

那时候克莱蒙特先生的年纪就已经很大了,但是身影看起来依旧挺拔。至于小提琴演奏的水平,我只能说,以我这从未登上音乐殿堂阶梯的耳朵来判断,十分流畅,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手抖、乏力等老年人常见问题。那时一曲将近尾声,演奏完毕后,他像一位在舞台上正式演出的音乐家一样行礼致意。掌声响起,我这才发现,原来在他身边,一从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后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毫无疑问,这一位就是中田先生,虽然我都是事后才从入职更早的同事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中田先生鼓掌时热情得像会追着巡演一场不拉地看的那种超级乐迷,他们随后开始交谈,谈了些什么呢?我不知道,距离还没有近到允许我听清两人间的私谈,而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去做。

后来,当我开始负责照料他们时,却没有再见过克莱蒙特先生演奏小提琴。有一天我难以抑制心中好奇,向他提起这桩往事并提出疑问,他带着无奈地微笑着回答我:

“医生说,我的颈椎承受不住了。”

拉小提琴不一定会引发颈椎病,但对八九十岁的老人来说,就是另一码事了。我只能从起居室里摆放的照片去追想克莱蒙特先生曾经的风姿,也许中田先生手里有影像格式的资料,但是没必要问,他肯定不会给我看的。

那些照片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形形色色的其他人们,在这四年的时间里,许多人都曾经出现在冬青湖,而且不只一次。伯爵兄弟及他们的家人自不待言,称呼他们为“老师”的人我也见过不止一个。来自巴西的席尔瓦女士,来自日本的佐藤先生,来自斯里兰卡的纳瓦拉特纳先生,来自加拿大的谢瓦利埃女士,简直使人不得不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把这些散落在地球各个角落的人收集起来的。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的人,或者是曾经从他们这里受到恩惠、得到帮助,或者只是在某个与他们的本行相去甚远的领域——音乐,文学,烹饪,园艺,随便什么——谈得来。如果这些人全都一窝蜂地涌上门来,他们居住的小楼一定会乱成一锅粥。好在这些人都很知情识趣,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谁死皮赖脸硬要上门最后被安保人员赶出去的情况。

在这一过程中,我自然也逐渐了解到了我的服务对象兼雇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出色的宝石商,据说其所在公司的服务模式曾一度推动整个行业的改变——虽然这一点我很难有实际体验。步入晚年后也在慈善领域多有建树,如前所述,冬青湖即是成果之一。即使退居幕后多年,仍有数不清的人希望亲耳聆听一两句来自他们的话语。那或许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有些人,只要存在,就是力量本身。

中学的自然课程上,我学到过一种神奇的现象:只需要一棵树,就可以构筑起一个完整的小型生态系统。如果用树来比喻人,克莱蒙特先生和中田先生大约就是这种神奇的植物。他们坚定地站立在自己所选择的地方,就像大树的根须深深扎入土地;他们伸出手给予他人一切你所能想到的善意,一如大树撑起舒展的枝叶,庇护无家可归的雀鸟。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们,则像是在途中遇见这样一棵树的旅人,即使不需要借那树的荫蔽休息片刻,也多少会在从它身边走过时,怀着崇敬赞叹的心情仰望一眼。

从各方面来说,克莱蒙特先生和中田先生都是那种医护人员友好型的看护对象,只除了一点:饮食。我刚才说烹饪与他们的本行相去甚远,这话并不准确,因为给克莱蒙特先生做饭几乎可以算是中田先生的本行之一。他也经常多做一些邀我一起进餐,因而我有幸获得了品评的资格。只要是中田先生愿意端出来放到桌面上的菜品,无一例外,非常好吃。唯一的例外是布丁,我从来没有机会吃到布丁,因为那都是属于克莱蒙特先生的。中田先生有一次开玩笑似的告诉我,他曾经在伯爵阁下还小的时候跟小孩子抢布丁吃。虽然这话很快就被克莱蒙特先生本人予以严肃否认,但是谁知道呢,我觉得搞不好是真的。

布丁,这就是会带来困扰的罪魁祸首了。我们的埃文斯医生不止一次说过,希望两位能学会控制糖的摄入量,说这话的时候,他会用严厉的眼神把克莱蒙特先生、中田先生和我挨个盯一遍。我很冤枉,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藏起厨房里的砂糖和蜂蜜,但是中田先生对克莱蒙特先生真是宠到不像话。只需要一个可怜的眼神,克莱蒙特先生就能成功使中田先生丢盔弃甲,之前刚刚答应我和埃文斯医生“今天不做布丁了”之类的承诺,立刻全都不作数了。

我不是在抱怨什么——好吧,我就是在抱怨,虽然有鉴于他俩在其他方面都很省心,这点抱怨难免显得像小女孩在撒娇。他们对待我也确实更像对待一个亲近的晚辈,而不是护士。所以到了最后我往往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万幸的是中田先生至少知道要控制布丁之外的甜点摄入量。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种平和的日子还将持续下去。但我深知,因为我的雇主的年龄,这一想法只能是奢望。因此那一天,当意外降临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意外之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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