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歇性挖坑,习惯性爬墙
不要问我到底混哪个圈的我也不知道

断章·长沟流月去无声

中秋节,应景发个看月亮的故事

民国AU系列,掉落西南联大中文系学生飞渊、航空系学生北冥觞、中文系教授谈无欲,以及一堆跨档跨棚跨次元的背景人物

是的,飞渊是谈无欲的学生,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她脑洞这么大了吗

时间线为1943年5月18日

同系列文及设定戳文末tag“卡尔家的布袋戏”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蜜一样的余晖在云层上流淌。空气中像是被人撒了一把金粉,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连街边人家围墙上爬着的洁白的木香花,都被染了一层隐约的温暖色调。

飞渊和北冥觞沿着街道走下来,一路上和认识的同学打着招呼。他们下午刚刚跑过一回警报,此时夹在稀稀落落的人流中往回走,看起来倒像是刚刚郊游回来似的。

近三四年来,昆明人跑警报已成习惯,遇示警时已不再慌张,甚至能慢慢收拾了东西,气定神闲地往城外躲避处去。何况年轻学子朝气蓬勃,无畏无惧,跑警报对他们而言,有时倒更像是学习生活中的一种点缀,没有最好,有也无伤大雅。

下午五华山上挂起那血滴一样的红球时,飞渊正在上沈从文的中国小说史。联大师生在单单挂球时一般不跑警报,沈先生从窗口望见挂球了,仍然八风不动地讲着唐传奇与科举行卷之间的关联,学生们也八风不动地听。直到一短一长的空袭警报响起来,沈先生才轻车熟路地命学生们收拾好讲义,往城外疏散。

她在出城的时候没有遇到北冥觞,是回城的时候才在城门边遇见,显然是特意在等她。北冥觞下午同样有课,授课的先生脾气略古怪。别的教员上课时遇警报,往往便直接下课了。他不。他要求学生聚拢到城外四五里处一条常充作天然防空洞的山沟处,自己捡一块白垩权充作粉笔,继续上他的课。飞渊开始时还有些抱怨北冥觞不等她一起跑警报,回来的路上听说他下午是废苍生的课之后,就释然了:“废先生是不是又布置了好多作业?”

“还好,不算多。”北冥觞说着,伸手要替她拿书包。

飞渊摇摇头,她并没有那么娇气:“几张讲义而已,你的书比我多多了,不用帮我拿啦。”

她斜挎着的书包看起来扁扁的,确实没什么分量的样子,北冥觞也就不再坚持。

“晚饭吃什么?”跑一趟警报用时不短,等走回城内,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嗯……今天不想吃食堂。”食堂的米里常常有砂砾米虫,学生戏称之为八宝饭。飞渊歪着头想了想,提议:“要不,去吃米线?”

说去吃米线,两人说的就是固定的那一家。这家位置恰好在联大新校舍和北冥觞赁居处的中间,店主是爷孙两个,姓白,爷爷依俗呼作白老爹,孙女名叫白小茶。飞渊常去他家店里吃东西,一来二去,和白小茶混得极熟。

两人先去北冥觞的住处,好让他把那些沉重的课本放下。这几年为避战乱逃入滇省的人数众多,昆明人家凡有空屋者,多半收拾干净以供租赁。联大学生中经济较为宽裕的,往往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租屋居住,北冥觞也不例外。飞渊没有这个条件,但她天性乐观,并不以陋居为苦,只不过相较而言,在吃食上,她就显得有些挑嘴了。米线好吃不贵,是最常见的选择。

他们走到白记米线店里,和白小茶打了招呼,挑了张桌子坐下。这时候店里人不多,锅灶就摆在外面,白小茶站在灶边,喊过来一句:“吃什么,你家?”

“一碗豆花米线。”飞渊也有样学样地喊回去。虽然下午刚跑过一回警报,仍不能影响她的心情。有米线吃,有阿觞在身边,要是哥哥也在的话,她觉得这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了。

北冥觞要一碗煮饵块,特别强调不要辣椒。他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来昆明三年,由不能吃辣进化到勉强可以吃辣,中间不知遭了飞渊和白小茶多少嘲笑。这米线都是在一个锅里煮的,即使不放辣,沾带的辣味也很够他受的了。

“不摆辣子怎么吃哟?”白老爹坐在店门口择菜,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白小茶说:“爷爷,你莫要拿人家寻开心,他们上海人吃不得辣。”她嘴上一边说着,手上忙个不停,转眼间米线就下了锅,香味很快飘了出来。白老爹年纪大了,这间小小的店面,里里外外几乎就全靠她一个人打理。飞渊看着她忙里忙外,觉得很是佩服。

“米线好了!”她要给飞渊端过来,飞渊跳了起来跑过去:“你给阿觞下饵块吧,我自己来——对了我要再加点辣子。”

她往那碗米线里又捱了一大勺辣子,看得北冥觞都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冒火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端着碗回来。一到桌边立刻把碗丢到桌上,有汤汁溅了出来,飞渊顾不得擦,连番吹着十个小指头:“好烫!”

“我看看,不要紧吧?”北冥觞伸出手,飞渊摇头说着没事,把手递到他手心里,指尖红红的,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急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他轻轻拍了拍飞渊的手背,从筷笼里抽了筷子递给他。很快,他的煮饵块也好了,白小茶另外拿了一口小锅,开始准备自己和爷爷的晚饭。

外面天色暗得差不多了,店里亮起了灯。因为电压不稳,灯光一亮一暗,有些晃眼。白老爹端着择好的菜进到店里,路过他们这张桌子时,顺便问了句今天跑警报的情况。

“幸好今天敌机不是往昆明来的,不然,恐怕就要在郊外过夜了。”北冥觞想起他刚到昆明那年,第一次跑警报,那像蚊子一样结队从头顶飞过去的日本轰炸机,心里还有点毛毛的。

白老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这爷孙两个从来不跑警报。昆明人对联大师生都有一种淳朴的尊敬,老人问过北冥觞是学什么的,北冥觞解释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还是飞渊简单粗暴的一句“学造飞机的”给应付了过去。老人不懂许多大道理,但是很清楚“造飞机是为了打鬼子”,于是北冥觞来店里吃东西时,会特意给他多加料。

飞渊和北冥觞对着各自的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等着它凉到可以入口的程度。这空当上,北冥觞问:“周末有什么打算?”

“周六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要去帮沈先生抄上课要用的讲义。周日社团要排话剧。”隔着碗中袅袅冒起的热气,飞渊一双眼睛忽闪着,“阿觞你来不来看?”

北冥觞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周不行,我们要去砌池子。”几天前的那次空袭,一枚炮弹落进了校区,没伤着人,但炸毁了一片房屋,包括他们做流体力学实验的水槽。这两天地方清理出来了,系里向校方申请资金买了砖头水泥。几位先生合计了一下,战时资金紧张,为节约计,决定大家自己动手,把水槽重新砌起来。

“真可惜。”飞渊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这个周末,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和阿觞在一起了。

“那今天晚上呢?要不要去看电影,听说有新的美国片子,我请你。”

“今天晚上……哎呀!”飞渊猛地一拍脑门,北冥觞手一抖,一块饵块掉回了碗里,汤汁溅到了衣服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只听飞渊十分懊恼地说:“我差点忘了,今天晚上我有课呢。”

“怎么会?”飞渊的课表北冥觞早已记熟了,他分明记得她星期五晚上是没课的。

“临时调课,”飞渊掏出她的手帕递过去,嘟囔着说,“本来是周一的课,结果谈先生才开了个头就下课了,说让我们今天晚上七点半到操场上继续上课……”

北冥觞虽不是中文系的学生,对谈无欲之思维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也有所耳闻。既然如此,电影是约不成了,他叹了口气,“那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去上课。”

飞渊撑着头,看起来倒像是完全没理会他在说什么的样子:“要不……阿觞,你晚上陪我上课去好不好?”

“陪你上课?”北冥觞噎了一噎。上次他陪飞渊去上了一堂楚辞,造成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消除。

“不行吗?”飞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当然,到底是真的可怜还是还是以此为手段胁迫北冥觞同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北冥觞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最终还是招架不住,败下阵来:“好,我陪你去就是了。”这个星期两人都意外地忙,相聚的时间本就不多。只要能在一起,上课就上课吧,又怎么样呢?

他们吃完东西,结了账,就往学校去。进了校门,先去女生宿舍,让飞渊拿晚上上课要用的课本和笔记,然后再一起去操场。到了操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同学在了,其中有几个也认识北冥觞,大家互相打过招呼,站在一处闲谈,多数话题还是集中在今晚的临时调课上。有人说:“不知道谈先生又想出了什么新主意——希望不要太折腾。”其余人深以为然。

闲谈间,又有若干学生走近。北冥觞看一眼手表,离七点半还差十分钟,学生似乎已经来齐了,就是不知道谈先生在哪里。他恍惚听见有谁在谈论近期的国际形势,“日前北非的德军和意军已向盟军投降——”但更多人在东张西望,寻找他们的老师。

忽然有眼尖的人喊道:“谈先生来了。”

其时月出东山,清光照彻。谈无欲着一领青灰色长衫,从月出的方向匆匆行来。他的脚步很快,几乎可用足下生风来形容,这在联大师生中很有名。瘦癯面容与飘摇身形在月光映照下,恍然有羽化而登仙之态。等他走近了,大家纷纷唤道:“谈先生。”

谈无欲略一抬手算是回应,也不点名,说:“坐吧”

坐?同学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几个人面露难色。正当众人踌躇之际,谈无欲已经一撩衣摆,率先席地坐了下来。大家一看,师长已经以身作则,也不好再推搪,于是先后坐下,有干脆利落的,也有磨磨蹭蹭的,在谈无欲身边围坐成了一个大圈。谈无欲环视左右,十分满意的样子,随即说:“我们今天讲谢庄的《月赋》。”

“哦……”

有几个同学,包括飞渊在内,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大家都抬头去看月亮,今天是农历十五,晴夜无云,璧月生辉,无怪乎谈先生要选在这个时候调课,原来是要月下讲《月赋》。

大概是飞渊的声音有点大,谈无欲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目光随即落在她身边的北冥觞身上,忽然道:“我记得你,你是不是上次去找闻先生问——”

“是我。”北冥觞赶紧应声,以阻止谈无欲说出来他去问了什么。谈无欲不以为忤,也不去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课堂上,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他的课。

“……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

谈先生的嗓音很独特,念起辞赋来,有一种古意盎然的音韵铿锵。他讲课喜旁征博引,由赋中所写秋景,以及眼前春月,忽而联系到东坡与其妻论春月与秋月之不同,进而发散到西方文论中对于环境对审美活动的影响的论述。学生们对这纵贯古今横跨中外的授课模式都习以为常,借着月光,纷纷记着笔记,似乎已完全沉浸于这片空明世界之中。

入夜微凉,飞渊不自觉地朝北冥觞身上靠了靠,北冥觞捏了捏她的掌心。很多年之后再回想起来,飞渊几乎已经完全不记得课上讲了什么,但她始终记得耳畔的铿锵古韵、身侧令人安心的温度,以及如轻纱般将他们笼罩的皎洁月光。

下课时时间尚不算晚。有两个同学追着谈无欲讨论方才课上提到的问题,边说边走远了。剩下的人有些互相约着走了,还有些三三两两站在一处,讨论着今晚这堂奇异的课,或是剩下的时间该如何打发。

“你现在要回去吗?”北冥觞悄声问,其实并无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大约是受了方才那堂课的气氛影响。

“现在还早呢,回去也不能睡,”飞渊眨眼,“不过也不算很早,出去的话也找不到什么事做。”

此时月轮将至中天。两个人都抬头去看月亮,又看着彼此,月华如水涤人眉目,飞渊忽然就有了主意:“我们去翠湖边上坐一坐吧,好不好?”

两人在一处,当然什么都好。他们再携手从校门出来,往翠湖去。白日里湖岸边会有人租赁小船供人游玩,晚上是没有了。湖畔还有行人,也有像他们一样出来约会的年轻人。两人沿着湖堤慢慢地走,心里各自怀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喜悦。月亮倒映在湖中,宛然一片玉鉴琼田,微风过处,叠起粼粼波光。堤上杨柳垂下柔条,拂过行人头顶,飞渊轻快地跳起来,挽下一枝,想了想,又松了手,“不摘了,柳树也怪疼的。”

北冥觞不觉笑了起来:“坐一会儿吧。”

他们在湖堤上坐了下来,晃荡着脚。飞渊随口问:“阿觞,谈先生好像认识你?”

“不……不算认识,”北冥觞汗了一下,“上次去找闻先生的时候,谈先生正好也在,可能对我有点印象吧。”

“你找闻先生做什么?”飞渊好奇地看着他,她记得北冥觞陪她听过一堂闻一多的楚辞选讲,但也仅此一次。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交集了。

“没事……就是那次陪你听课,有个地方没搞懂,去问了一下。”

“什么地方没搞懂呀?”

“一个词吧……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北冥觞含糊其辞,他并不想重拾那时的回忆:闻先生对屈原与楚怀王的关系的讨论,让他被迫回想起了他的父亲和某个讨厌的人之间的关系。

“哦……”

飞渊只是兴之所至,随口一问,北冥觞既然如此说,她便也不追问了。她靠在北冥觞肩头,闭了会儿眼,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就在北冥觞几乎以为她要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阿觞……有机会的话,我们去一趟大理好不好?”

“好。”虽然是战时,去大理的路倒是还没有被阻断。飞渊提出来的要求,北冥觞自然是满口应下,然后才是追问:“为什么要去大理?”

“去看洱海呀!”飞渊坐直了身子,少女的眼里盛着盈盈的月光,“我跟着哥哥去过一次,也是满月,哥哥带着我划了一条小船,月光照着,就好像浮在一个透明的世界里一样。我看着翠湖的月亮就想起来那天晚上,我想和你再一起去一次。”

北冥觞听了她的话,恍惚想起来小时候曾经跟着家人乘月游过一趟西湖。儿时不懂欣赏山水之趣,对人间天堂的风光,早已印象模糊。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是那时母亲还在。母亲一手把他搂在怀里,另一手指点着月亮:“觞儿看得到月亮里的桂花树吗?”

他抽了抽鼻子,感到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飞渊早注意到他神情不对,拍了拍他的手背:“阿觞,怎么了?”

“没什么,”他赶紧掩饰般地说,“只是想起来听人说过,翠湖上这条长堤,是模仿西湖的苏堤修建的。”

“西湖啊,”飞渊小声嘀咕,“我没去过西湖。阿觞你去过的吧?你说像不像?”

北冥觞一时无言以对。

“我记不得了,”他伸手拂过飞渊的额发,“不过不要紧,等胜利了,你来——我带你去看西湖,你可以自己比较看像不像。”

“还要等胜利啊,那可真不知道要多久。”飞渊轻声地抱怨。

“也许不会太久,欧洲战场的形势已经开始反转了。”方才课前某位仁兄的高谈阔论,他们当然也能通过各种渠道获知,“等胜利了,我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对了,你一定要来上海,上海那么繁华,你一定会喜欢的。”北冥觞的语气十分笃定。

“上海吗?是啊,好想看看阿觞的家乡是什么样子,”飞渊试图想象一个符合画报上描绘的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却想不出来,只好握了握小拳头,“要是可以,我真想亲自上战场,把日本人都打出去。”

“等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毕业了。我去造飞机,把日本人都打出去,就不用你去了。”北冥觞想起课堂上先生们讲的话:我们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防空力量。要是有足够的飞机,足够的枪炮,是不是就能把敌人赶跑了?昆明不用再笼罩于空袭的阴影之下,甚至他造的飞机或许可以跨越大半个中国,去解救他身陷重围中的家乡……

“你造飞机,我哥哥开飞机,这样正好,”飞渊叹了口气,声音还是愉快的,“我替你们呐喊助威——可惜哥哥在飞机上,是看不到我的。”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开飞机。北冥觞这样想着,嘴上则安慰道:“但是他会知道你在这里。”

“也是。不过我想他的飞机还是不要飞到昆明来的好,不然岂不是意味着日本人也打到昆明来了吗?”

“嗯,不用想那么多,我相信一定不会的……”

年轻总是奢侈的,他们此刻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要抄写的讲义,要重修的水槽,以及远方的战火。只有翠湖上的月亮像一只温柔而多情的眼睛,俯视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也俯视着这对喁喁私语的少年男女,为他们铭记下此刻渺小的心愿。

 

 

【长沟流月去无声·终】


*月下讲《月赋》的梗借自联大教授刘文典

**一句话概括闻一多的观点:屈原和楚怀王是同性恋关系

***你们数得出来觞儿在本篇中立了几个flag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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